这场疫情,改变了很多企业的命运,包含一对等待救援的台湾口罩机师兄弟档。
画面转到一座位于新北市五股山区、占地广达三百多坪闲置老工厂。
这里,你应该在电视上看过,为了紧急生产更多口罩,台湾组成国家队,让 34 家工具机企业志工进场救援,但你可能不知道,他们救援的对象──这座临时工厂的主人,是长宏,台湾内销口罩机第一大厂。
台湾,有两大口罩机工厂,一是长宏,一是权和。长宏专精做台湾内销口罩机,市占率七成,权和则是 3M 高阶口罩产线最主要的口罩机供应商。
长年被中国低价抢单
它们年营收仅亿元,获利低
他们是师出同一家土城口罩机厂的师兄弟,在 1999 年后先后创业。2009 年,H1N1 疫情爆发,一年内爆出多达 50 家的中国新业者进场,用台湾售价的一半低价抢单,这一冲击,让台湾原本还有两位数的口罩机厂,衰退到只剩这对师兄弟,其余大多转型,不再视口罩机为主业,中国也取代台湾成为全球最大的口罩机製造国。
原本,两家公司产能每月只有 6 台机器,但这次疫情,经济部下单要两家公司生产大量口罩机,在众人救援下,它们从月产能 6 台,成长到 40 天拚出 92 台,增幅达十多倍,让台湾口罩日产能冲上 1,600 万片,成为全球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口罩生产国。
现在,阶段性任务完成,原本以为这个老工厂将恢复平静,但它们仍在高速转动,因为从台湾鞋业大厂──宝成,到美国 3M 与福特汽车,甚至加拿大驻台办事处,全球二十多国,全都找上门找它们救援。
4 月 10 日,当《商周》穿越一条阴暗巷弄,抵达这座手机讯号归零、无法对外联络的铁皮工厂时,这里依旧灯火通明,长宏董事长吕清林正忙进忙出的指挥员工……
有意思的是,论工业製造能耐,美、日、德等大国实力更胜台湾一筹;论产能资源,中国近期暴增逾两千条口罩机新产线,台湾这两家年营收仅约一亿元的小厂凭什幺全球窜红?
「当初(口罩)没那幺大需求,这是突然爆量,看谁有能力谁就先满足需求,那就是台湾跟中国。」口罩国家队总指挥、精密机械研究发展中心总经理赖永祥说。
新北市莺歌口罩机大厂权和董事长萧鸿彬,现在也天天加班赶出货,还必须在官网上,用红字提醒顾客「请确保您具有熔喷布来源,并具有处理机器的技术」,来舒缓应接不暇的洽询电话量。
「现在是一个月要拚出过去一整年的量,推估今年口罩机业绩成长至少 4、5 倍以上」,萧鸿彬说。
原来,口罩机需求本就有随疫情暴起暴落的特性,由于结构简单,进入门槛低,早在 20 年前,澳洲因亚洲生产成本便宜一半而退出市场,日、韩两大亚洲强国虽仍有生产,但主要是应急用,并非主打。众人退出下,台湾,就变成全球口罩机最主要的生产国。
接 3M 高阶订单打稳利基
用双倍出货时间,磨高标準
这对师兄弟是如何在这个看似无获利的市场,生存至今?
原来,他们当年一创业,就靠往高处爬来避免被洪水淹死,方法就是接受全球口罩业龙头 3M 的高阶订单挑战。
吕清林、萧鸿彬当年开始创业,就先后成为 3M 的设备供应商。但跟 3M 做生意真难!
两人回忆,以前,大家觉得做口罩只是 3 块布用超音波焊接起来就好,但是帮 3M 做产品,尤其是高阶的 N95 口罩,处处讲究。例如,空气从外经过口罩到进入呼吸道的压差,必须低到 150 帕(Pa);帮它生产的机器设计,只允许一个小洞伸手进去调设备,以避免工人受伤;甚至是口罩警语字体大小与用词,3M 全部都有意见,「别人下单最多 2 个月就能出货,它们的订单没 4 个月没办法出货」,萧鸿彬说。
3M 多如牛毛的要求,阻挡了中国红色供应链进入,却成了这对师兄弟存活的利基,他们愿意耐住性子跟 3M 磨合,之后,长宏才能独霸台湾七成口罩机市场,当政府要扩产口罩机时,考量台湾下游口罩厂的使用习惯,因此将最大宗的订单量下给它。
至于权和,专攻海外订单后,还拿下包含美国金百利等国际口罩大厂订单,连纽西兰总理阿尔登(Jacinda Ardern)日前在 Facebook 播放的口罩生产影片中的设备,都是出自它之手。
只是,台湾再强,口罩机月产能,仍会受限于超音波陶瓷片等关键零组件生产不及,单月顶多拚出 50 台,远远追不上中国近日新开出逾两千条的生产线,为何仍受国际青睐?
多位口罩国家队成员分析指出,现在是抢救人命的紧急时刻,赶製的医疗物资最基本要能用,尤其中国近期卖给各国的口罩,竟还被发现残留苍蝇尸体,品质大打折扣之外,包含熔喷布单月价格暴涨逾 13 倍、口罩机一台卖价涨逾 3 倍,各种炒作医疗物资的行径,更让各国政府望而却步,让台湾製口罩机更受欢迎。
此外,各先进国家的口罩增产计画也遇到不同阻碍。
品质、价格、原料都稳定
台製口罩机价值显现受欢迎
澳洲有一定存量的口罩机,但缺乏纺织、石化等原料生产能力,必须拿酒精跟台湾换取熔喷布的原料应急才行;至于德国、义大利,虽然工业技术领先,但国内口罩产业已经断链,英雄无用武之地。
最令人婉惜的是日本,赶工抢製的「安倍口罩」,竟因为是布口罩,能发挥的病毒隔绝效果受到质疑,必须赶快改变生产策略。
这对师兄弟,现在被全世界看到,但他们自己的收穫,还不仅于此。
从 2 月 10 日到 4 月 14 日,这 65 天内,两家公司也产生质变。
吕清林说,过去,客户若下出超乎他能力的订单,他就会清楚告诉客户自己的极限在哪,做不到也没办法。
但这次国家队无偿派志工协助增产,带他从不知道怎幺达成的「大问号」,到超前达标写下振奋人心的「惊叹号」,见证到只要愿意找方法、找资源,什幺都可能。现在这是救命的生意,团队都有一种责任感,使命必达的企业文化正在快速形成。
「这是在帮助大家,而且一定要帮上忙,把任务完成,以前在公司是 100% 投入,在这里变 200% 投入。」吕清林说。
至于权和,过去他们生产、组装,大多靠老师傅的经验,但现在权和厂长高大伟说,因工具机大厂永进、程泰、亚崴与工研院组成的救援团队协助,有新测量製具确认每个安装步骤的準确度,还有图文并茂的组装说明书,能帮助新工人进入状况,让整体生产流程减少至少一成的人力浪费,但生产效率还能提升一成。
「我们学会做一些新製程、减少人力的方法,做事可以比较简单」,高大伟说。
现在,吕清林与萧鸿彬又聘用邻近机械业的闲置人力协助赶工,希望降低台湾无薪假的人数,从被救援变成救援的人,打破过去封闭的产业习性。
《商周》问:这场疫情过后呢?他们怎幺看自己的未来?
这对口罩机师兄弟推测,疫情过后,各国对口罩产业的重视度会提高,订单量仍可能会比过往扩大五成,但这之后,市场竞争者会更多,需求却终将再次萎缩,因此淘汰赛也会比过去更严峻。未来,他们计划将获利投入其他更长销型的不织布产品线,藉此降低未来口罩机订单萎缩的冲击。
不过,他们会更勇敢面对新挑战,毕竟这场疫情教会了他们:任何事,没有不可能,只要大家愿意一起找方法。
(作者:林洧桢;